相比于對讀者的重視,赫拉利似乎較少關注來自學術界的反饋。他對自己寫作方法論非常執著,渴望用最通俗的方式、在最廣闊的時空尺度上書寫人類的科學與歷史。赫拉利似乎以21世紀的視角,將19世紀博物學家包羅萬象的敘事欲望發揮到了極致。然而,當下,數百萬年前進化而來的智人,已經身陷以人工智能和生物工程為核心的危機重重革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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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董木子(周子歡、謝婷宇亦參與撰寫)編輯:李永波、張婷
歷史學家尤瓦爾·諾亞·哈拉里在當今世界事務中扮演的角色介于麥當娜和史蒂芬·平克之間。這一諷刺但出奇準確的評價來自哈拉里的搭檔伊扎克·亞哈夫,他也是哈拉里的經紀人。
▲尤瓦爾·赫拉利,《人類簡史三部曲》(《人類簡史:明日簡史》《未來簡史:今天》)作者。
盡管赫拉利本人是個靦腆的“書呆子”,但他的個人商業運作卻極為成功。赫拉利在《紐約客》的報道中稱,自己年輕時就熱衷于宏大的敘事,決心一生“不被日常生活的瑣事所困擾”,把寶貴的時間和最大的精力花在理解“大局”上。
后來事實證明確實如此。年輕的赫拉利早早就拿到了終身教職,隨后開始在寫作上“放飛自我”。赫拉利甚至擁有一支世界知名大學畢業生團隊專門為他服務——感覺老板既是品牌又是產品。如今,他致力于將自己的影響力轉化為武器,應對他所認為的“人類最重要的挑戰”。
今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哈拉里和雅哈夫共同創辦的社會影響力公司向世界衛生組織捐款100萬美元,以應對世衛組織資金削減。哈拉里還三次在中國媒體發表文章,呼吁預防全球災難,重拾失去的信任。
即便以色列國內疫情持續升級,但這并沒有耽誤赫拉利新作的出版。近日,赫拉利在全球同步推出新作——改編自《人類簡史》的知識漫畫《人類簡史》。這本書是赫拉利與比利時漫畫家大衛·范德穆倫(David)和法國漫畫家丹尼爾·卡薩納夫( )合作的一次“跨界”探索。
知識漫畫《人類簡史》與數十個國家和地區的本地出版商合作出版,希望能夠觸達全球讀者。9月的一個下午,赫拉利通過視頻連線接受了新京報記者的專訪。
相比于對讀者的重視,赫拉利似乎較少關注來自學術界的反饋。他對自己寫作方法論非常執著,渴望用最通俗的方式、在最廣闊的時空尺度上書寫人類的科學與歷史。赫拉利似乎以21世紀的視角,將19世紀博物學家包羅萬象的敘事欲望發揮到了極致。然而,當下,數百萬年前進化而來的智人,已經身陷以人工智能和生物工程為核心的危機重重革命之中。
▲《人類簡史》(知識漫畫):人類的誕生,作者:尤瓦爾·諾亞·哈拉里,編輯:戴維·范德穆倫,插畫:丹尼爾·卡薩納夫,譯者:汪暉,中信出版集團2020年10月出版
歷史迷們,您癡迷于什么?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漫畫《人類簡史》既不是原著的續集,也不是兒童繪本,它面向的是青少年和成年人。對于赫拉利來說,改編漫畫與其說是新瓶裝舊酒,倒不如說體現了他一貫的寫作野心:赫拉利對專業知識的普及和普及從不厭倦。
赫拉利對簡單樸素的執著,形成于他學生時代的論文寫作中。他獨特的文風深受賈雷德·戴蒙德《槍炮、病菌與鋼鐵》的影響。他和大衛·克里斯蒂安等“大歷史”學者一樣重視故事,但赫拉利的文風顯然比大歷史更精彩。赫拉利在《人類簡史》中得出的一系列顛覆性結論,可以說“刷新了很多人的世界觀”:
農業革命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騙局;自由人文主義是一種基于現實的宗教;在智人的世界里,金錢是虛構的,公司和國家也是虛構的;而從智人的歷史角度看,進步根本上是一種幻覺……
▲《人類簡史》尤瓦爾·赫拉利著,林俊宏譯,中信出版集團2017年2月出版
由于他的寫作時間跨度比湯因比和斯賓格勒(后兩者分別以《歷史研究》和《西方的沒落》而聞名于20世紀)更長,這有助于保護他的作品不被專家嘲笑——畢竟,長期以來沒有人是萬物歷史的專家。
學術界對這種寫作方式也存在一些質疑,比如對各類知識的粗暴拼湊,過分強調虛構和想象在人類歷史中的決定性作用等。在中國,公共知識分子許知遠批評赫拉利是技術決定論者,是反人文主義的。然而,這些解讀和誤解恰恰是赫拉利成功的關鍵。
赫拉利既不是科學家,也不是哲學家。他的使命是“成為科學界和普通大眾之間的橋梁”。他聲稱自己并沒有做過什么新的研究,只是把過去的知識用新的方式呈現出來。在接受新京報采訪時,他對此非常坦誠:“如果所有科學家都寫《人類簡史》這樣的書,我們就沒有科學了。”
十年前,隨著《人類簡史》的出版,赫拉利以新晉歷史學家的身份迅速成為世界關注的焦點。他編織的敘事讓奧巴馬、比爾·蓋茨、硅谷高管都為之著迷,也讓那些“一年只讀一本書”的讀者如癡如醉。在西方社交媒體上,赫拉利的粉絲大多是25到35歲的男性。
▲赫拉利出席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2020年年會。
赫拉利的敘事充滿控制力、整體感和未來感,這讓他的作品受到政界和商界人士的追捧(盡管赫拉利對此有些困惑)。在中國,風險投資圈是《人類簡史》最早的狂熱讀者和推廣者。2017年,當赫拉利將第二本書《未來簡史》帶到中國時,他受到了“搖滾明星”般的待遇。
這位出生于1976年的年輕學者并不認為自己是先知或精神導師,但他卻成為很多人眼中“改變生命”的精神領袖。推特上,赫拉利的一位粉絲評論道:“尤瓦爾,你的書改變了我的生活。這就像投資特斯拉一樣。”
與尤瓦爾·赫拉利的對話
▲尤瓦爾·諾亞,牛津大學歷史學博士,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教授,暢銷書《人類簡史:現代簡史》、《未來簡史:明日簡史》、《未來簡史:今日簡史》作者。微博:@尤瓦爾·諾亞·哈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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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要出版超級暢銷書《人類簡史》?
改編成知性漫畫?
新京報:《人類簡史:智人誕生》是根據您的代表作《人類簡史》改編的漫畫,您是怎么想到改編漫畫的?
尤瓦爾·赫拉利:產生這個想法的原因是《人類簡史》在全球已經風靡,但通過閱讀科普書了解科學的人數相對有限。知識漫畫可以觸達更多的讀者。我們的使命是成為科學界和普通民眾之間的橋梁,把科學界最新的思想和發現帶給普通百姓。
為此,我們決定嘗試不同的故事講述方式。比如知識漫畫《智人:人類簡史》中有一章就用真人秀的形式來解釋不同人種的進化過程,我們把尼安德特人與弗洛雷斯島矮人之間的戰爭想象成一場真人秀。我們還在另一章中采用了偵探電影的形式。偵探洛佩茲正在調查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一樁犯罪——世界上一半的大型動物在這場犯罪中滅絕,而連環殺手究竟是誰?最后,偵探發現,連環殺手就是我們智人。甚至在第一個村莊建立、農業興起之前,智人就已經消滅了世界上一半的大型動物。這些想法令人著迷動物科學真的很慘嗎 待遇怎么樣,我和我的同伴,比如本書的插畫家大衛·范德穆倫和丹尼爾·卡薩納夫都為之著迷。
新京報:把《人類簡史》改編成漫畫難嗎?文字和漫畫有什么區別?
赫拉利:《人類簡史》原著是一本直白的科普書,但如今的知識漫畫以很多不同的方式探索如何講述歷史。無論是真人秀、超級英雄還是偵探故事,都是以圖像為基礎的。這也迫使我們思考很多問題——如果只寫文字,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例如,當你只是寫尼安德特人時,你不會關心人們如何看待他們。每個讀者都可以想象他們長什么樣。但在漫畫書中,你必須畫出尼安德特人的長相。他們的頭發是什么顏色?他們的膚色是什么?他們擺出什么姿勢?這需要我們做大量艱難的研究和思考,而我在寫原版《智人》時會忽略這些。
新京報:《人類簡史》出版十年來,已翻譯成60種語言,銷量達1600萬冊,是當之無愧的全球暢銷書。很多人對它贊嘆不已,但當然也有質疑、誤解和批評。這次重新改編,您覺得其中有哪些不足之處需要調整?
赫拉利:過去10年,科學發展速度驚人,新的研究方法不斷被提出,新的成果不斷被發現。比如,過去兩年的研究成果聲稱在菲律賓的一個島嶼上發現了一種新的古人類物種——智人。我最初寫《智人:人類簡史》時并不知道這一點,但得益于這本新書,我加入了這一發現。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科學界的一些新發現動物科學真的很慘嗎 待遇怎么樣,讓我重新思考了原書中的一些觀點。
當然,我也非常感謝 David 和 給我機會重新創作新版的傳說漫畫。不過,新書的主要區別不只是增加了一些事實或改變了一些觀點。正如我之前所解釋的那樣,這是一種全新的講故事方式。
▲菲律賓新發現的古人類物種呂宋人發掘現場。
新京報:您之前的每一本書,都為不同國家的讀者量身定制了一些有趣的情節,或者換成了更符合當地文化認知的案例,這其中有什么考慮?現在您的團隊里也有中國人,這本書的中文版有什么特別的安排嗎?
赫拉利:我們希望觸達全球讀者,因此我們與數十個國家的本地出版商合作。中國對我們來說尤其重要,因為它是當今經濟、政治、科技、文化的領頭羊,將對人類的未來產生巨大影響。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僅要與中國出版商合作,還要讓至少一名中國人成為我們團隊的正式成員,負責面向中國市場進行推廣和營銷。我們團隊的中國成員陳光宇,受過跨文化研究和考古學的專業訓練,他不僅可以幫助我們完成譯文的校對和本地化,還可以針對中文和歐洲視覺語言的文化差異提供反饋。例如,歐洲人覺得有趣的圖像可能會冒犯中國人,理解這些內容非常重要。隨著業務的發展,我們希望擴大在中國的團隊,在中國雇傭更多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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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赫拉利:中國將對人類未來產生巨大影響
不過據我所知,這些“量身定制”的改動只是非常微小的。從內容上看,這本知識漫畫在全世界都是一樣的書。因為它講述的不是某一種文化或某種宗教的故事,而是智人的故事。智人在全球都是一樣的。生活在中國、以色列或巴西的人,都是7萬年前走出非洲的智人。這也是這本書提供的主要信息之一,它探索了我們這個物種的古老歷史。
大約五萬年前,地球上至少有六種不同的人種。其中,中國的人種其實和非洲、歐洲的人種不同,但后來智人從非洲擴散出去,今天全世界的人都變成了智人。其中,也有一些智人與當地人群融合的案例,比如在歐洲和亞洲,智人與尼安德特人融合,這是過去10年或15年來最大的科學發現之一。
事實上,智人和尼安德特人之間的生殖融合不僅僅是導致了混血人類的誕生。事實上,今天我們幾乎所有人,包括你、我,以及我們所有的觀眾和讀者,身上都帶有一點尼安德特人的血統。這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它暗示了我們與動物界其他成員的深厚聯系。
千百年來,人類把自己想象成完全獨立的動物,想象自己存在于一個與其他所有動物完全不同的生態系統中。以至于在一些宗教想象中,只有人類才有靈魂,只有人類死后會去天堂或地獄,而其他動物則沒有,就像黑猩猩死后不會去天堂一樣。但你仔細想想,智人與尼安德特人發生性關系,然后他們一起生了一個孩子,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人類生來就不同于其他動物的想法是荒謬的。這些都是我們編造的故事,但它們與事實相去甚遠。
▲《簡史三部曲》英文版書籍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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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世紀和21世紀,
一場根本性的革命正在發生
新京報:您很重視并擅長講故事的藝術。在《人類簡史:人類簡史》中,您不斷強調人類強大的虛構能力和想象力,甚至認為我們現在擁有的一切——國家、宗教、公司等——都是虛構的現實。有人認為您有“想象力決定論”的傾向。您怎么看?
哈拉瑞:這是一個復雜的權衡——如何忠實于科學事實,同時又能吸引大眾。你需要一種想象力和講故事的天賦。特別是在知識分子漫畫中,你可以想象出你不知道是否真的發生過的場景。
我認為自己的角色不是進行調查的科學家,而是科學界與公眾之間的橋梁。我的書中幾乎沒有原創研究。我不是考古學家,我從未真正踏足過古代遺址,我從未真正從地下挖出頭骨;我也不是遺傳學家,我不知道如何分析這些頭骨,如何提取 DNA,如何對 DNA 進行測序等。我的工作是閱讀專家的文章和書籍,并在此基礎上進行寫作。多年來,我綜合了數百篇文章和書籍,并試圖找到一種方法來傳達其中的核心信息。
我認為,人類的思維從故事中獲益比從事實和統計數據中獲益更多。當然,事實和統計數據非常重要,它們是科學的基石。然而,充斥著數字、表格和統計數據的文章也會讓你失去普通大眾。你可以想象,對于一個對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滿好奇的年輕人來說,他們顯然不會閱讀那些密集而復雜的學術研究論文,但他們仍然會對“我們從哪里來”抱有巨大的興趣。如果你想接觸到非常廣泛的受眾,你需要真正將你的作品與他們聯系起來,為他們而創作。
▲《未來簡史》,尤瓦爾·赫拉利著,林俊宏譯,中信出版集團2017年2月出版
新京報:您確實非常善于在學術和大眾之間取得平衡。您的《簡史三部曲》滿足了今天人們對普遍歷史的強烈渴望,這也是它如此受歡迎的原因。在科技空前發展、信息爆炸的今天,普通人往往對知識整合有強烈的焦慮,擔心自己被時代拋在后面。這讓人想起自然史蓬勃發展、人們熱衷于知識整合的19世紀。今天看起來和19世紀頗有相似之處嗎?
赫拉利:是的,有很多相似之處。19世紀發生了工業革命,這是最后一次偉大的科技和經濟革命,它徹底改變了世界,創造了新的現代世界,但也造成了我們今天生活的許多問題。工業革命使世界不同地區和國家之間產生了巨大的差距。英國、法國、美國,以及后來的日本——這些國家引領了這場革命,而19世紀的中國在工業革命的過程中落后了,這就是為什么中國遭受了被侵略和剝削了一百多年的悲慘命運。我認為,今天中國和東亞其他地區所表現出的堅強決心,部分是出于不想重復工業革命時的記憶。
今天,我們正處于一場巨大革命的開始階段。這場革命是關于人工智能和生物工程的。中國等國家因為過去經歷的艱難而決心領導這場革命。然而,這場革命中仍然存在一些危險因素。
就像人類在19世紀有過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一樣,也許在21世紀,世界上很多落后地區也會遭遇一種新的數字帝國主義或數據殖民主義。你甚至不需要動用士兵,只要控制數據流就能完成殖民。在過去的兩三年里,我們其實已經看到了這種“數據世界大戰”的開始。比如最近美國與印度的交鋒,都是圍繞誰能控制數據流展開的。
19 世紀的工業革命引發了一場爭奪資源、海洋和貿易路線的全球戰爭。如今,這場斗爭已呈現出不同的形式。技術革命引發了激進的社會和政治革命,從某種程度上講,這種革命甚至可以追溯到石器時代。石器時代的革命實際上比我們迄今為止所見的任何革命都偉大,因為智人的崛起導致了所有其他人類物種和許多大型動物物種的滅絕。五萬年前,世界上至少有六種不同的人類物種,而現在只剩下一種。
在當今世界,人工智能的崛起可能會導致類似的變化,因為它威脅到唯一剩下的人類物種智人的生存。它可能導致智人的滅絕和全新智能實體的崛起。他們將取代我們,就像我們取代和消滅尼安德特人一樣。
我認為,新的變化很可能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為徹底,因為我們仍然與尼安德特人極其相似,不僅因為我們有 2% 的 DNA 來自他們,還因為我們的身體和思想、我們的愛和恨,本質上與尼安德特人相同。但一兩個世紀后,地球可能會被一些與我們相比差異比我們與尼安德特人大得多的實體所控制。這些實體將不是人類,甚至可能不是有機體。經過 40 億年的有機生命進化,我們可能會看到新的創造物,即第一種無機生??命形式,取代我們成為主要生命形式。
所以,要理解這個問題,我們需要從幾十萬年甚至幾百萬年的角度去思考,而不是幾十年;不是從中國或美國的角度去思考,而是從物種的角度去思考,從智人的角度去思考,從不同生命形態的角度去思考。而這或許就是我新書最深刻的訊息——在知識漫畫里,幫助人們從整個物種、幾百萬年的角度去思考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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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永遠不應該低估人類的愚蠢。
這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之一。”
新京報:說到敘事,我采訪“大歷史”學者大衛·克里斯蒂安時,他有和您類似的想法,但他喜歡強調大歷史是現代的創世神話。您覺得《人類簡史》也有點無神論的“創世神話”的感覺嗎?它從上帝的視角提供了一個鼓舞人心的敘事:渺小的智人如何成為地球的統治者。您如何定位您的簡史寫作?
哈拉瑞:《人類簡史》確實有創世神話的元素,但對我來說,神話和科普之間最大的區別在于,神話僅來自人類的想象,不受科學事實的約束。以大衛·克里斯蒂安、我自己和其他科普作家為例。我們都受到科學事實的約束。這就是為什么我們不能隨心所欲地編造任何故事。你可以從科普故事隨時間變化的方式中看到這一點。
▲大衛·克里斯蒂安(David ),歷史學家,“大歷史”教學領域的領軍人物,擔任國際大歷史協會主席,著有《時間的地圖》《人類非常短的歷史》《起源:萬物的大歷史》等。
神話從不改變它的故事,而科學家每 10 年或 20 年就會改變他們的故事。例如,圣經 2000 年來從未改變過。每當出現重大問題,人們不知道如何解釋它時,他們就會發明一些東西,好像它是上帝發明的一樣。無論科學家發現什么,人們都會想辦法把它融入圣經的故事中,圣經說的都是正確的。相反,科學最重要的標志之一是愿意承認錯誤,承認無知。
我們做錯了很多事,我們不斷地自我糾正,我們也不明白很多事情,比如歷史上最大的謎團之一,為什么男人統治女人?在我們所知道的幾乎所有人類社會中,都有不同的理論來解釋這一現象,比如有觀點認為男性在體力上比女性強。但這些理論都沒有真正的成立。因為在人類社會中,社會權力不是靠體力,而是靠社交技巧。如果你看看今天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各國總統、總理不是靠扇人耳光來獲得權力的,而是靠握手言和結盟。無論是教皇還是拉比,還是騰訊、百度、亞馬遜、谷歌的CEO,他們都不是特別強的人。我們需要的是社交技巧,而不是體力。
女性如今在社會上的能力與男性不相上下,但為什么她們在大多數人類社會中仍然受到壓迫?科學家的答案是,我們真的不知道,我們還在調查。面對難題時承認我們不知道的態度是區分神話和科學故事的最佳方法之一。
新京報:近百年來,學者們的知識領域越來越專業化、狹窄化。您覺得您這種橫跨古今、跨學科的寫作風格會引領新的寫作潮流嗎?學術知識越來越專業化、狹窄化的趨勢在今天是否已經到了拐點?
哈拉瑞:不,我認為他們一直都是這樣。如果所有科學家都寫《人類簡史》這樣的書,我們就沒有科學了。我們需要這種分工。大多數科學家從事非常專業的研究,但也有一些人像我一樣,試圖將他們的具體研究匯總在一起,并從中創造出人類歷史的整體圖景。我認為這兩種人都不可或缺。
新京報:您是歷史學家,但很多人也把你看作未來學家,想從您那里學到關于未來的預測和警示。您如何看待未來學?您是否也把它看作是人類虛構能力的體現?
赫拉利:我不認為有人能夠預測未來,未來不是預先確定的();我還認為歷史不是對過去的研究,而是對變化的研究。
當你了解過去事物是如何變化的,它會給你一些提示,一些關于未來事物可能如何變化的想法。但我不是先知或大師,我不知道 20 或 30 年后的世界會是什么樣子,因為這取決于我們今天做出的決定。
最近幾個月,我收到很多問題:冠狀病毒會改變世界嗎?我只能不斷重復:我不知道冠狀病毒是否會改變世界,以及它將如何改變世界。因為這真的取決于我們做出的決定。人們可以做出相反或不利的決定:通過冠狀病毒制造仇恨,將疫情歸咎于外國人和少數群體;滋生貪婪,利用疫情賺錢;制造無知,傳播各種荒謬的陰謀論……如果是這樣,冠狀病毒之后的世界將是暴力、貧窮和動蕩的。然而,這些并非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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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赫拉利:面對疫情,合作是必然選擇
但人們常常會做出愚蠢的選擇
我們——無論是個人、政治人物還是領導人——能夠用同情而不是仇恨來應對這場危機,思考如何幫助其他國家、與他們合作;能夠選擇慷慨而不是貪婪,捐款、支持,幫助他人渡過難關;能夠用智慧而不是無知來應對,懂得科學的重要性,拒絕陰謀論和假新聞……如果我們都這樣做,新冠疫情過后的世界將更加和諧、和平、繁榮。
未來取決于每個人如何做出正確的選擇。我無法預知人們會做出什么樣的決定,但我能判斷哪些決定是好的。然而,作為一名歷史學家,我知道我們永遠不應該低估人類的愚蠢,這顯然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之一。人們有時會做出愚蠢的決定,他們可能會選擇競爭和仇恨,即使這會深深傷害到每個人。但面對這場危機,合作勝過競爭。
新京報:那么通過成立自己的社會影響力公司,你希望在當今世界發揮什么作用?
赫拉利:目標是讓全球對話聚焦于人類面臨的最重要的挑戰。如今,人們生活在一個忙碌的時代,被大量不相關的信息淹沒,常常不知道該關注什么。他們會在網上連續幾個小時看貓視頻,根本不關注全球變暖。我希望幫助人們看清大局。要真正關注當下,我們需要從全球視角審視整個人類歷史,了解我們從哪里來,以及我們面臨的最重要的挑戰是什么。
它不僅是我的公司和我的夢想,也是我與愛人伊扎克·亞哈夫共同努力的結果。他一直擔任公司的經理。我的書在世界各地的成功,離不開他和整個團隊的支持。當然,除了我寫的書,世界上還有很多好書沒有被公眾看到。我從來都不是唯一的“天才”。所以,我們想創建一個通過出版書籍為人們提供更廣闊視野的公司,并試圖在世界各地產生影響。這本知識漫畫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我們知道很多人不讀書,所以我們想以一種新奇有趣的方式把科學帶給他們。有趣不是壞事。我們還想制作有趣的視頻來傳達重要的信息。
責任編輯 吳彥祖 康熙熙
本文部分內容刊載于新京報官方賬號“新京報書評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