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來了

備受熱議的深圳市富源學校“高考移民”事件調查結果出爐。

5月12日晚11點57分，深圳市教育局發布通知稱，在深圳市富源學校報名參加2019年高考的考生中，有32人為“高考移民”。對此，深圳市教育局將取消這批考生在深圳的高考報名資格，并將富源學校2019年高中招生計劃削減50%。

此前，在全市舉行的第二次高中階段模擬考試（下稱“二模”）中，當地家長發現，富源學校有6名學生躋身全市前10名，超過了深圳四所傳統名校——深圳中學、深圳實驗中學、深圳外國語學校和深圳市高級中學的學生總和。

這引發了家長們的懷疑，富源學校并非傳統意義上的名校，自2015年起，富源學校的錄取分數線就比上述四所學校（滿分460分）低了100分左右。

2016年11月，富源學校與河北衡水中學“聯姻”，成立衡水中學深圳富源分校。合作后，首批在校完成高三學業的學生創造了“輝煌”：2018年高考，富源學校共有9名學生考入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這一數據位列深圳前3名。而上一次該校學生考入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還是在2011年。

中國青年報、中青網記者采訪調查發現，有多項證據表明，婚后，富源學校出現多名高考移民，且全部為河北衡水人。

學生疑似從河北乘團機赴廣東參加考試

據深圳市招生考試辦公室公布的深圳市高中招生名單顯示，富源學校2016年中考錄取人數為432人。4月29日，富源學校向深圳衛視《第一現場》透露，該校高三招生546人，比中考人數增加114人。

在引發質疑的第二場模擬考試中，富源學校學生成績分層明顯，該校有6名學生進入前10名，13名學生進入前50名，分別有16、20、22、24、25名學生進入前100名、200名、300名、400名、500名。深圳其他學校各排名區間學生占比相對穩定。

在深圳市教育局發布通告之前，當地家長已發現了一些端倪。

廣東省教育廳規定，高三從外地轉入廣東的學生，需申請將外省學業水平考試成績轉入廣東后再參加高考。這份名單在廣東省教育考試院網站上公布。根據學生家長提供的信息，這份名單上至少有20人目前在富源學校就讀。

中國青年報、中青網記者對這20人的信息進行核實后發現，其中至少有8人與衡水中學同年級的學生重名。

比如，衡水中學“優秀入選典型”名單上，富源學校高三學生夏同學、李同學、王同學的名字就出現了。此外，中國化學會官網于2019年3月公布了第32屆中國化學奧林匹克競賽（初賽）獲獎名單，富源學校高三學生崔同學榮獲廣東省一等獎。2018年4月，中國化學會官網公布了第31屆中國化學奧林匹克競賽（初賽）獲獎名單，崔同學是衡水一中高二學生。

對于崔某某在兩個省的化學競賽中獲獎一事，富源學校副校長楊宗斌在接受深圳衛視采訪時表示，崔某某可能在高二在衡水中學交流期間，代表衡水中學參加過該項比賽，這種交流時間可能是3個月，也可能是6個月。

但比賽規則要求，學生必須在參賽省份就讀才能參加比賽。

一名自稱在民航系統工作的家長向中青報·中青在線記者爆料，上述名單上的20名富源學校學生，于2019年4月17日乘同一架飛機從石家莊飛往深圳，4月20日又從深圳飛回石家莊。這幾天正是深圳第二次模考的時間。這20人的電子票號是兩個數段連續的，意味著他們很可能是一起買的票。

據南方都市報報道，一名衡水中學在讀學生家長稱深圳市外國語分校，這些學生是被富源學校“帶走”的。衡水中學承諾免費為高二學生安排本地戶口，學生繼續在衡水讀書，只需去深圳考試即可。報道稱，衡水中學一般會找成績中等或中等以上的學生，尖子生會留在衡水。在河北處于清華、北大錄取線邊緣的學生，適合去廣東沖刺清華、北大，以提高富源的錄取率。

一名自稱2018年畢業于衡水中學的學生向中青報·中青在線記者證實了上述說法。他稱，學校老師已聯系班上成績好的學生，稱可幫助他們辦理廣東戶口，在廣東參加高考，且無需承擔任何個人費用。他稱，自己的一個同學就是從富源學校考上清華大學的。

中國青年報、中青網記者就此事聯系富源學校進行核實，但工作人員拒絕采訪，稱要以教育局公布的信息為準。

9名學生被清華北大錄取，此前深圳中考錄取名單中無一人

富源學校是一所民辦中學，其2019年春季招生廣告顯示，高中部學費為每學期2.8萬元，遠高于普通公立學校。有家長向中青報·中青在線表示，深圳本地家長大多看不起富源學校，該校錄取分數線偏低就是明證。

2016年11月，這所“高端”學校開始與衡水中學合作，隨后開始“反彈”。2016年高考網校頭條，該校本科錄取率為53.7%，2017年高考，這一數字變成73.01%，2018年，錄取率達89.8%。

2018年，這里共有9名學生分別被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錄取，但這9個人卻沒有出現在2015年深圳高中錄取名單上。

這是衡水中學深圳福源分校合作后全力“培養”的第一批高三學生。2018年高考，該校共有415名學生參加高考。2015年，該校通過初中入學考試錄取了400名學生。

中國青年報、中青網記者核實發現，上述9名學生中，3人疑似就讀于衡水一中，張某、曹某、閆某三人曾出現在衡水中學官網或宣傳展板上，照片與富源學校2018年高考狀元榜單上的照片十分相似。

對此，廣東省教育考試院辦公室工作人員5月13日回應稱，按照相關規定，高考結束后如發現學生為“高考移民”，其成績將被取消。考試院還針對富源學校2018年高考狀元進行了針對性排查，深圳市教育局將繼續跟進調查。

多位家長向中青報、中青在線表示，富源學校成績“翻身”，主要得益于河北籍高三學生考入廣東，在深圳參加高考。據中新社報道，富源學校還有一種培養模式，即招收廣東戶籍學生，送至衡水中學就讀，但他們仍然在深圳參加高考，學籍登記在富源學校。

一位家長向中青報·中青網記者提供了富源學校的招生簡章深圳市外國語分校，照片中，不少學生身著河北省衡水中學的校服。

在富源學校的宣傳中，這些學生均為富源學校培養，有的甚至初中、高中都就讀于富源學校，比如2018年考上北京大學的張同學。但實際上，這名學生初中就讀于邯鄲市毓華中學，高一還在衡水中學讀書。

2016年是特殊的一年

除富源學校外，衡水中學還與多所地方中學開展了合作。

多位來自甘肅、新疆、湖南的學生告訴中青報、中青在線，他們所在的高中與衡水中學有培訓合作，即一、二年級學生在戶口所在地學習，三年級學生到衡水中學進行考前沖刺。有的學校還組織三年級老師到衡水中學培訓，每所高中的學生人數從5人到30人不等。有學生說，培訓費用每人約3萬元，其中學校交一半，個人交一半，另外還要交3800元學雜費。

據中青報、中青網了解，在河北省，學生到衡水中學讀書而不參加高考的現象并不罕見。中青報、中青網采訪了衡水中學多位不同年級的畢業生，他們都表示，這種情況已經習以為常。

一位2018年參加高考的學生也表示，班里的學生來來往往，很多人因為無法適應，不到一周就離開了，堅持下來的不足十分之一。

相比之下，類似富源中學的合作辦學模式，近來受到越來越多地方的歡迎。《中國青年報》、中青網記者采訪發現，衡水中學已在全國10個省開設了至少18所分校，最早的一批分校成立于2014年。

在“衡水模式”的推廣中，浙江省是少數有不同聲音的地方。2017年3月26日，衡水一中平湖校區在浙江省嘉興市正式開學，遭到了浙江省多位知名高中校長和省教育廳相關官員的抵制。

浙江省教育廳基礎教育處處長方洪峰對媒體表示，他認為衡水中學這樣的“高考工廠”和“名校加工廠”與浙江的教育理念相沖突，“他們只顧分數不顧人，與浙江以人為本的素質教育理念不符，他們認為是先進的，我們卻認為是落后的，浙江不需要這樣的學校。”

但衡水中學擴張的步伐并未停止，2018年，衡水中學在馬來西亞開設了分校。

從這些合作學校的成立時間來看，富源學校與衡水中學“聯姻”的2016年是一個特殊的年份，此前，衡水中學僅在河北省、云南省、四川省建立了3所分校，僅2016年一年，衡水中學就成立了8所分校。

2016年也是很多省份高考改革的一年，從這一年開始，廣東、福建兩省由自編改為使用國一試卷，衡水所在的河北省使用的正是國一試卷。

衡水中學多名學生也證實了今年的特殊性。他們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2012年至2015年，每個班都有2至3名學生，但從2016年開始，學生數量有所增加。有一個班，有三分之一的學生沒有參加河北省高考。

福建省高考改革后第二年，高考考生外省籍問題引發質疑。據福建省教育廳2017年11月發布的通報，2017年、2018年，持外省身份證報名參加高考的考生分別有14032人和15669人。經核實，省教育廳已取消了63名違規人員的考生資格。

目前，廣東、天津等全國多個省（區、市）的高考報名條件之一就是必須有本地戶口，即高二結束時將戶口遷到本省（區、市）即可參加高考。

福建省要求，自2020年起，本人戶籍遷入福建省3年以上，學業轉入福建省高中且實際入學3學年以上，父母在福建省有合法穩定工作和穩定住所并繳納社會保障3年以上，方可報名參加福建省高考。

富源事件也引發了深圳家長的擔憂。一位深圳家長對中青報·中青在線記者表示，擔心富源學校與衡水中學聯姻可能會加劇高考遷徙之勢，影響廣東考生高考的公平性。

（見習記者王家興、實習生徐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