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初“兩會”期間,許大途教授應國家計委委員楊思忠、譚克文召集進京,與香港測量師學會創會會長、英國皇家測量師學會資深會員簡福義先生會面,探討在中國高校開設QS(工料測量)專業的可行性。
故事的起因是,當時擔任全國政協委員的簡福義先生向“兩會”建議,在內地高校設立QS專業,以與國際接軌,滿足日益增長的固定資產投資控制需要。該建議由國家計委處理,計委領導找到時任天津大學工業管理工程系副主任的許大土教授進行洽談。敏感度極高的許大土教授當即開始論證設立技術經濟專業。當時考慮到不能直接采用QS這個名字,也不能采用工程預算這個名字(中專開設),工程造價這個專業當時還未被人們接受,而技術經濟學早已得到專家學者和業內領導的認可,于是許大土教授就將其命名為技術經濟學。
許大土教授在當年5月開始商討設立技術經濟專業的事情。當時設立新專業并不容易,于是他決定到北京開一個討論會。會議地址選在西三環的京通賓館,那是通信兵的招待所,離教育部、建設部、人民大學、北大都不遠,位置適中,接送專家方便(當時沒有打車的習慣,也沒有專車之類的)。首席專家是厲以寧教授。大土帶我去了北大朗潤園厲教授的家。厲以寧教授沒有拒絕,只是拿出一本效率手冊,嘟囔著說:“大土,我那天上午要去國務院研究室,下午要去國家計委網校哪個好,他們時間都安排得很早。”大土不讓步:“厲先生,您一定要去。”厲以寧先生提出了一個折衷方案。 會議八點開始,我講了三十分鐘,然后就離開會議去了國務院研究室。會議是這樣安排的。參加會議的專家還包括大土在人民大學讀研究生時的老師:時任中國財政學院院長的徐文通、中國人民大學的邵逸志教授和龔偉立教授。還有國家教委高等教育司副司長、國家計委計量司副司長、化工部某司長、水電定額站李志平站長。
這次會議圓滿成功,天津大學得以在1987年招生。這時,在國家計委的支持下,天津大學決定成立技術經濟與系統工程系,許大土任系主任,來珠、高子光任副主任,紀年任黨委書記,我任教學秘書兼系辦公室主任。許大土教授在系成立大會上流淚了,承諾要把技術經濟與系統工程系辦成全國一流的學科。當時擔任講師、現為上海交通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的楊忠志教授回憶說:那是一個英雄的眼淚。
(后來我才知道,許達圖教授和厲以寧教授同住在北大經濟系的“牛棚”里,許達圖是反革命學生,厲以寧是右派,他們住的是上鋪和下鋪。)
許大圖有三個策略,一是繼續辦好全國定額站長班;二是依靠國家計委的支持,開辦基本建設管理(工程造價)干部班;三是依靠天津大學繼續教育學院的支持,在全國范圍內開辦工程造價函授教育。
這樣干了兩年,我國的工程造價學科基本建立起來了。在這期間,許大土教授編寫了我國第一本《建設工程造價管理》由天津大學出版社出版,還編寫了高等學校管理專業教學指導委員會規劃的教材《建設工程造價管理》,由機械工業出版社出版。更值得一提的是,許大土教授直接領導和推動了一套由幾大出版社出版的《建設工程管理叢書》。主編者包括天津大學技術經濟系的許大土教授、余鶴熙教授、曲秀山教授、劉二成教授、趙國杰教授、陳彤教授、紀年教授等老師,還有許大土在人民大學讀碩士時的導師邵逸志教授、徐文彤教授、龔偉麗教授等。 1989年,國家教委舉行全國首屆優秀教學成果評選,天津大學申報的《建設工程造價管理學科的建立與發展》獲優秀獎(后為二等獎),獲獎者為:許大土、劉二成、尹以林。
許大土教授是一個智愚兼備的人,他看上去很笨,眼鏡后面的眼睛也模糊。但其實他很聰明。正如胡適所說:凡能取得大成就的人,一定很聰明,很努力。我覺得大土就是這樣的人。他給本科生、研究生、函授生、專科生上過無數堂課,內容他已經很熟悉了,但他還是每天備課。夏天我去請示工作的時候,他舍不得開空調,穿著大白背心、大短褲,在電風扇前備課。
許大土教授(中)、余荷熙教授(左)、紀年教授(右)
他主張經常到北京各部委去爭取支持。每周他都帶我坐10點40分開往北京的臥鋪火車,后來改為雙層特快列車,中午到北京。他讓我在學校食堂買飯,帶幾個西紅柿和黃瓜在火車上吃。我從北京站下車后,總是坐103路、104路公共汽車到百萬莊的國家計委、建設部,或者坐六人床的炕去石油部、水利部、化工部。我見過的副部級以上的領導不計其數。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石油部副部長李天祥,他辦公室的辦公桌一頭很重,靠背是木椅。 有一次,我們去北京市政府寇紀淞老師天津大學管理學院,路過天安門廣場,他指著廣場邊路上的鐵柵欄問我是干什么用的。我一頭霧水,他告訴我,這是文革時期廣場集會用的廁所。當時,每隔一個帳篷就拉起一個鐵柵欄,就是幾百萬人應急使用的廁所。當時,我們乘著晚上19點40分的末班車回天津。
貴州財經大學管理科學與工程學院院長許大土教授及其研究生黃東兵教授
天道酬勤,大土為工程造價專業付出的努力沒有白費。很快,技術經濟專業與建筑學、計算機軟件專業一起,占據了天津大學錄取分數線的前三名,大家都為自己是技術經濟專業的學生而自豪。1991年,天津大學任命我為技術經濟與系統工程系副主任。
1994年,科技大學決定選派我和我讀博士期間的學長陳彤教授去加拿大做訪問學者。當時我們都在蒙特利爾,我在康考迪亞大學,陳彤在高等商學院(HEC)。當時,后來擔任天津大學管理學院院長的齊二石教授和副院長王博教授也在。我們一起學習,一起打籃球,一起游覽加拿大的風景,玩得可開心了。但許大圖教授給了我一個任務:訪問美國造價工程師協會(AACE)。我認真負責地做好這項工作,參觀了AACE蒙特利爾分會,并訪問了美國的AACE。我才知道,美國造價工程師協會要求會員首先是美國工程師協會會員,然后通過四門課程的考試,才能使用造價工程師(Cost)的職稱; 如果沒有工程師協會會員職稱,即使通過了四門課程的考試,也只能用造價咨詢師(CC)這個職稱。當時我想把CE譯成造價工程師,但原國家計委標準定額司司長關買初指示,應該譯成造價工程師。
造價工程師協會(AACE)
1995年回國后,許大土教授讓我向建設部有關負責人匯報。我去了一看,建設部對這個匯報很重視。當時一位司長(后來是副部長)直接問我:小尹!你們天津大學早就知道英國皇家測量師學會(RICS)的QS職業資格,你們還專門調查過AACE的造價工程師制度(CE)。您認為如果中國也有類似的職業資格,是應該按照美國的還是英國的呢?對這個問題我和大土都早有準備。我說:我們天津大學的意見是按照英國的QS。因為首先按照英國的制度,QS是一個獨立的職業資格,它考慮到了我國現有百萬人的工程造價專業隊伍的現狀。否則,按照美國制度,先考取工程師職業資格,再當造價工程師。 現有的百萬人隊伍就會被邊緣化,失去傳承,難以支撐。第二,按照英國的制度,大學單獨設置QS專業,符合我國現在大學專業教育的特點。如果按照美國的制度,現在的高等教育體系接受不了大工程教育。建設部有關負責人聽完匯報后對我說,“你的報告堅定了我們的信心。我們叫它造價工程師,跟美國的差不多,內容跟英國的QS也差不多。”
1996年,建設部與人事部在保定良友賓館會議室聯合召開了造價工程師職業資格制度研討會,建設部標準定額司和人事部職業資格司領導主持會議,當時大土已經調到天津工學院任校長,他出席了會議,我也代表天津大學參加了會議。當時考試的總體思路已經定下來,按照QS、CE的四大知識支柱:法律合同、土木工程技術、定額計價、實際操作案例。人事部劉寶英主任(天津人,慈祥的老太太)建議,你們選的課程一定要有內在聯系,一眼看上去就是造價工程師的課程,而不是東拼西湊。大家一下子陷入了僵局,想不出好的解決辦法。 后來擔任建設部標準規范司司長的徐惠琴回憶道:“畢竟徐大土教授是大師,把這四門課設置好,打破了僵局。工程造價相關知識、工程造價確定與控制、建筑工程技術與測量(土建、安裝兩大專業)、工程造價案例,一錘定音!”保定會圓滿完成了預定任務,造價工程師考試馬上就要開始了。
1995年,正當我國工程造價行業即將蓬勃發展之時,天津大學的工程造價學科卻遭遇了毀滅性的災難。那年春天,天津大學在李光全校長的領導下,籌劃把管理學院做實做實。具體方案是將系統工程研究所、管理工程系、技術經濟與系統工程系合并,成立新的管理學院,原管理學院撤銷,寇繼松教授任院長,許大圖教授任副院長,成立MBA教育中心,由張偉教授任主任,我任副主任。這種做法的初衷是為了加強學科建設,是對原技術經濟系只顧擴大社會影響、只顧創收的學校工作方針的否定,客觀上否定了天津大學一貫重視的與產業緊密合作的傳統,斷送了天津大學工程造價學科的根基。 這對我現在這個做院長來說也是一個教訓,我現在拼了命的抓學科建設,拿到了天津理工大學第一批博士學位授予權,就是要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
1996年春節前,天津市委任命許大土教授為天津工學院院長。我作為工程造價學科的代表繼續留在天津大學,參與國家正在籌劃的工程造價咨詢行業和造價工程師職業資格制度的建設。1996年夏天一個炎熱的晚上,許大土教授來到我北務村1號樓的家里,直接問我:“小尹!你愿意幫我嗎?你去工學院嗎?”我直接回答:“愿意!”大土說:“好啊!那就寫一份調動請示報告。”大土收到我的調動請示報告后就走了。第二天下午,我接到通知,天津工學院黨委任命我為天津工學院科研處處長。這份愿意,讓我一干就是二十年,一直留在天津工學院。直到今天,我依然認為,這是對中國造價工程師、對中國工程造價咨詢行業的承諾!我也是言而有信的人。 為了對達圖教授的承諾,為了對使命的堅持,我在二流大學呆了20年,這種感覺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體會。
許大土教授與尹一林教授
我到天津工學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舉辦全國定額站站長培訓班,時任建材定額站站長、現為中國價格協會秘書長的吳作敏先生就是這個班的學生。第二件事,就是舉辦全國高等學校造價工程師專業資格考試師資培訓班。以上兩班的師資陣容強大,有許大土教授、齊安邦教授(現任南開大學MPM中心主任)、趙道志教授(現任天津大學工業工程系主任)、尹依林教授等,夏黎明教授、楊飛雪副教授當時只能做輔助工作。第三件事,就是報請天津市教委批準成立天津工學院造價工程師培訓中心,許大土任主任,尹依林任副主任。
1997年寇紀淞老師天津大學管理學院,全國造價工程師試點考試啟動,深圳造價站創始人陳光彥先生要求我們天津理工大學造價工程師培訓中心為深圳進行培訓。許大圖十分重視,命令我組織師資隊伍,精心安排,于1997年暑假赴深圳培訓。當時我住在深圳第一高樓xx中心旁邊的蔡屋圍賓館,在南側的深圳大學成人教育學院上課。這次培訓效果很好,當年通過考試的學員大多已成為工程造價咨詢公司的領導或骨干,有的已成為行業領軍人物。
深圳大學繼續教育學院
這次深圳培訓,是許大土教授最大的成功,讓大土創立了學科,為工程造價咨詢行業和造價工程師職業資格制度的建立提供了強有力的決策支持,進而從考前培訓到正式考試,完成了這個偉大工程的全生命周期。10月份考試結束后,大土開始咳嗽,但他沒當回事,對我說:“我月底要去廣州開會,也許潮濕的空氣對我有好處。”在一次校內工作會議上,大土暈倒在會議桌上,經檢查確診為肺癌。
許大土教授確診癌癥,建設部標準規范司副司長王少成也確診癌癥,給我國工程造價咨詢行業和造價工程師職業資格制度蒙上陰影。
1997年底到1998年夏天是一段艱難的時期。許大土教授臥床不起,住在天津市第一中心醫院干部病房,他是科級領導,所以比一般病人好多了。我直接到病房去問他造價工程師的情況。別忘了,我當時還是天津工學院科研處處長,負責申報碩士學位授權單位。1998年底,國務院學科評審組要評審,當時申報的學科是凝聚態物理、機械電子工程、技術經濟及管理,屬于理工管三類。曹作良副院長和齊世文副院長直接主管這項工作,我負責具體操作。當時我才40多歲,年輕力壯,桀驁不馴,把兩位領導得罪了不少。 大土著急了,讓我多問問題,多攬功勞。為了安撫大土,我一一答應。他把同學一一介紹給我,我拿著材料去向他們請教,他們都熱情地接待了我,一一指出問題,提出建議。當時我到北大朗潤園看望曹鳳棲教授,他讓我代為向學校問好,說我們到時候要行動起來。1998年底,我們通過了碩士學位授予單位審查和三個學科碩士學位授予權審查。天津工學院從此獲得了新的發展空間。
然而,許大土教授沒有活到這一天。我堅信,他離開這個世界時,帶著遺憾,帶著對中國工程造價咨詢業和造價工程師職業資格制度的牽掛,帶著對我和他的團隊的期望。那是1998年7月31日,他睜開雙眼,再也不肯合上。天津大學管理學院副院長、原青島大學副校長尹邦彥教授對大土說:“你放心,后面的事我們來辦!”他擦了擦大土的眼皮。
許大圖教授泥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