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自己也覺得自己的名字很俗,但我覺得她名副其實。張愛玲,當我在心里默念時,腦海里立刻浮現出相應的形象——華麗而凄涼的生命質感,孤傲而敏感的身姿與眼神,即便她笑,也是淺淺的笑容,以民國時期的上海為背景。
張愛玲曾想改名,但一直用著,因懷念起這個名字而感到懷念。留學國外的母親與封建家庭出身的父親抗爭,送她上學,給她起名。在異國他鄉,年逾古稀,母親始終是她無法忘記的人。
姜旭。
我的名字能引來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想到這個名字的主人是個男人,一點也不奇怪。有些人經常把它倒寫成“許江”,甚至當著我的面叫“許江”。還有人看著點名表,表示深深的懷疑,猶豫著要不要讀成“江、許”。有一次,一家報社的社長給我回信,給我進行政治正確的思想教育,“江許,你應該這樣那樣”,但最后卻變成了“許江,你應該這樣那樣”……
經常有人問,姜旭是你的本名嗎?姜旭是你父母的姓嗎?甚至有人妄自猜測,姜旭是不是指江蘇徐州?
姜旭是我的本名,確實是父母的姓氏,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母親和父親的姓氏。父親嫁入我家,所以我隨了母親的姓氏?;蛟S是為了平衡父親的感情,他在姓氏后面加了一個“旭”字。孩子該隨哪個姓氏,是很多留有封建思想殘余的家庭不得不爭論的問題。似乎孩子隨了某個家族的姓氏,這個家族就是那個家族的財產,孩子不隨那個家族的姓氏,這個家族就會有所損失。
張愛玲說,給人起名字,是一種輕松、小規模的創作。
通常,父母在新生命誕生前就開始了這種小規模的創造。這個過程充滿了期待的喜悅,但也有些許焦慮——一個好名字是上天給孩子的第一份禮物和祝福,會伴隨孩子一生,所以大多數父母即使沒有這方面的天賦,也會認真對待。
相比之下,家人卻覺得我的名字起得有些倉促。有一次,一個陌生人笑著評論道:“姜旭,你有爸爸有媽媽,卻沒有自己,應該再加一個字,我出生時媽媽就去世了,這么意外的創傷,誰還有心情給我起個好名字?”
我上小學的那一年,村里進行人口普查登記,姑姑和奶奶想趁這個機會給我改個名字。改成什么呢?簡單來說,就是要把代表我爸爸的“許”字去掉。我那個當小學校長的鄰居,就想出了一個名字叫蔣家珍。我家人都挺滿意,這可是蔣家的鎮家之寶。后來因為一些失誤,終究還是沒改。
說實話,我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名字。江家珍三個字都是平調,很弱,讓人覺得小氣又拘謹。張愛玲在《多少恨》中,也給女主人公起過這樣的名字,余家珍。余家珍,母親早逝,父親流氓,世事艱辛,感情生活坎坷。
我很喜歡“江旭”這個名字,不是因為取名時的記憶,而是我后來賦予了它意境。與其說是我賦予的,不如說它本來就含有意境,只是后來才發現、接觸到這個意境。
對于取名,張愛玲也說過:一個合適的名字,不一定要新穎、深刻、典雅、大方,它的好處在于營造出鮮明的、符合身份的意境。
我非常同意這一點。
最近活了一段時間的范雨素,原本不叫范雨素,母親給女兒起名字都簡單粗暴。大姐生于桂花開之時,就叫范貴人。小妹生于梅花開之時,想叫范美人,意為“梅人”和“不吉利”,就干脆叫范美花。小妹生于菊花開之時,就叫范菊花。長大做了知識女,讀了瓊瑤的《雨中情》,就改名為范雨素。
上學的時候,每當我自我介紹的時候,總想解釋一句:江旭,春天江水綠得像藍,微風吹來水不流。想了想,還是覺得太長,顯得裝腔作勢。不過我喜歡這種意境:春天江水綠得像藍,微風吹來水不流。
木心先生也曾寫道:名字是一種風格,更是一種命運。
就拿他自己來說吧,他本名孫普,后來給自己取名木心,《詩經》里木多有心,意為木多有心。這讓我想起張九齡的兩句詩:草木自有心,何求美人來傷它。文化學者牛龍飛曾這樣評價木心先生:他不是動物,他是植物,慢慢生長,最后長成參天大樹。
他緩慢而靜謐俗不可耐是什么意思?,給后人帶來耳目一新的文字感受,這就是木心先生的命運。
記得有一年我參加省作協讀書班的時候,頭兩天,我經常和同去的張峰一起進出。后來我們認識了之后,就互相要求對上名字。一個同學很驚訝,他以為我這個又瘦又矮、文藝打扮的人叫張峰,而白皙豐滿、穿黑色絲襪的張峰卻叫蔣旭。怎么會反過來呢?因為“張峰”優雅沉靜,“蔣旭”粗獷淺薄。
我認為名字要與性格相符的道理一直都適用,張愛玲就叫張愛玲,木心就叫木心,張國榮就叫張國榮,李白就叫李白,杜甫就叫杜甫,白居易就叫白居易,曹雪芹就叫曹雪芹,王菲就叫王菲,范冰冰就叫范冰冰,李冰冰就叫李冰冰,黃曉明就叫黃曉明,張三就叫張三,李四就叫李四……
姜旭應該叫姜旭!
每一個名字,每一個名字里的每一個字,都安排得那么恰當。如果說它俗,不是那些天真的名字俗,而是那些人的思想俗。
江水緩緩流淌,千里迢迢。
我很喜歡這樣的意境,或者說人生境界,不管未來如何,生活就像一條河流,隨心所欲地流淌,就像我用了很久的微信簽名:河水流淌,時光緩緩流逝。
江為水英語作文網,是精;徐為慢,是性情。
此前許多年來,我一直悲哀地、固執地認為,江與許是一對反義詞,就如同紅與綠、白與黑一樣?,F在,我依然認為,江與許是一對反義詞,是一對相互依存、和諧相處的反義詞——哪一個生命本身不是矛盾的呢?
很多年前,我不叫江旭,而是另一個名字。就是這個名字,讓我感覺自己比張愛玲還要俗氣得多——徐小芹,小氣俗不可耐是什么意思?,單純卻又故作洋氣。
作為一種潛意識的反抗,我在入學前學寫名字時,總是把“今”寫成“令”。父親對我的愚笨非常生氣,雖然生氣,但那是他唯一關心我寫字和學習的時候。母親的親朋好友江旭這樣叫我,父親的親朋好友叫我許小琴。當時農村學校對名字的使用沒有規范要求,我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就被迫用這個名字,直到小學畢業改名改姓。
我內心深處想擺脫這個名字,就像擺脫一段記憶,一種感覺,一個地方。這怎么可能呢?
誰說的?緣分如土,無論你走到哪里,都是在緣分中行走,無法擺脫。不過自從兩位老人去世后,很少有人再叫我“小琴”了。
姜旭,
80 年代老女孩
十點讀書簽約作者
烹文字解饑,以筆抒心聲
原賬號:蔣旭的自留地